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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合活 三碗过岗 2793 字 16天前

以前的“薛小年”是压根不在意周遭的一切,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现在的薛清极依旧不在意,但这种不在意和先前并不相同。

他平静地回看罗汉塌上的人,两手垂在身侧,肩膀线条松弛,在注意到烟杆中屡屡上升的烟雾时又看了眼严律嘴里咬着的烟,感觉到这二者似乎有些相同,微眯起眼。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自顾自点了点头,又对严律道:“这么多年了,你现在是否得偿所愿?”

“忙你自己的,”严律没回答,“少管我的闲事儿。”

老太太嘲笑道:“无头苍蝇似的忙活了百千年,真到了这天你竟然好像已经没了什么感觉。亏得老窖临死前还嘱咐我,说要是我走运见到你如愿的这一天,得给你的表情拍张照烧给他,他说他师父就惦记着这码事儿呢。”

“姥姥!”董鹿怕严律心里不得劲儿,急忙打断了老太太的话,将手里已经戳开了的奶茶递过去,“您赶紧喝两口吧,喝完了好说正事儿!”

老太太这才撂下烟袋锅子,改吸起奶茶了。严律也懒得跟她计较刚才那些拉拉杂杂的话,对胡旭杰一扬脸儿,俩人也不用主人家邀请,直接找了个沙发椅坐下。

从董鹿和胡旭杰的反应来看,老太太和严律这些年已经将刚才那样的斗嘴讥讽当成了家常便饭,薛清极从其中却听出了另一个信息——老太太口里的“老窖”大概是上一任仙门管事儿的,和严律颇有交情,而老窖的上一任也同样如此。

严律和仙门竟然合作了至少三四代,看这情况或许还远远不止。

以他目中无人的性格,竟然能跟并不怎么对盘的仙门合作到数年,薛清极十分意外,迅速撇了一眼沙发上的严律。

严律多少感受到了点儿薛清极的视线,却并不吭声,反倒是那边儿老太太喝了几口奶茶,表情惬意地又看向薛清极,再开口时语气已不似刚才咄咄逼人,和气且带着些尊敬:“不知道现在是哪位前辈重回人世?您告知一声,我们也好称呼。”

除了严律,屋内其余三个小辈儿都有些不知所措,脑子也似乎有些空白。

薛清极将目光从严律身上收回,面上浮起一层温和的笑:“我也姓薛,入门时得师长赐名清极。”

“难道和年儿是本家?但没听说过世家里有薛啊。”隋辨回过神问。

“不是,”薛清极说话还是因为不太习惯而有些缓慢,反倒显得十分斯文,只是说话的内容总是格外直白噎人,“我父母双亡,亲族死绝,我死时也独身一人,没有后人。”

隋辨哽了下:“哦,那你还挺牛的。”

老太太搓着手指沉思片刻:“仙门祖辈基业到现在已经丢失大半,往前倒个五六百年或许还有些资料档案可查,再往前就……”

就找不着了!

委实不怪仙门无能,哪怕是妖也有着同样的经历。灵气枯竭后各族衰败,传承出现严重脱节,发展到现在已基本和千年前的仙门妖族没有太大联系。

当身边的人死了一茬又一茬,最初记得自己的人都已被时光黄沙掩埋,这世界基本跟你也就没啥关系了。严律有时候自个儿也快忘记该是怎么样的存在,更别提这些已经对千年前的修士和祖上妖族完全陌生的小辈儿了。

老太太还算是大概知道些情况的人,这也基于仙门掌事人之间一代代的传承,严律跟仙门的一些事物一起被掌事人给传下来了。

薛清极却并不在意别人是否记得和认识他:“我本就修行不够,在门中没有什么名头,不知道我也属正常。”

严律正低头喝茶,听他这斯斯文文的语气就撇撇嘴,一抬眼正瞧见薛清极也看着他,把他这小动作逮了个正着。

“能有这种大机缘的人,怎么可能没名没号,是谦虚了。”老太太笑着抽了两口烟袋,“不过最近门里事儿多,您可能也感觉到了,出了人命,三座大阵也得维护,属于多事之秋,您这事儿我看就先不必跟谁都解释了……也未必都是愿意听解释的人。还不如先熟悉熟悉环境,这些杂事儿就交给小辈儿们操心。”

薛清极眼中浮起一丝满意。

他听出了老太太话里的意思,也明白话里的谨慎。她很精明,并不会因为严律、因为没检测出问题的仙门术法就认为薛清极可信,但她同样也不想因为这事儿把情况搞得更复杂,干脆就先按下来,反正他与社会与仙门脱节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先放着不管也挺好。

这种机敏是个掌事人该有的基本资质,也恰好满足薛清极现在的需求。

他微微点头正要说话,却听到屋里响起两道不同的铃声。

胡旭杰和董鹿的手机一起响了。

手机铃声将屋内的话题打断,两人赶紧接起来各自走到一旁小声接听,片刻后前后脚走回来,神色凝重。

董鹿先开口:“求鲤江那边的事儿有消息了,前段时间那边死了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死因是失足溺死。之前我仔细问了肖点星,当时他告诉我他听到江里传来的哭声似乎就是个女童的声音。”

“那小孩儿不会是姓徐吧?”胡旭杰挂了电话问。

董鹿:“确实是,你也收到消息了?”

“那倒不是,我得到的消息是前两天死了个姓徐的老头儿,好像是走在江边忽然心梗,”胡旭杰道,“他孙女刚死一周他就紧随其后,明面儿上都说是意外,但私底下同村的都说是让克死的。”

严律放下茶杯:“克死的?”

第11章

董鹿带来的消息是明面儿上的,求鲤江边溺死的徐姓小女孩经过调查后确认是死于失足溺水,小孩是小堃村村民,今年刚上小学二年级。

胡旭杰的人给他的消息和董鹿的不是一个方向,据胡旭杰说,心梗去世的徐老头就死在孙女尸体捞上岸的一周之后。

老头儿子在几年前外出打工时死于车祸,从此徐老头和老伴儿就和儿媳孙女过日子。

仨大人带一小孩儿生活,虽然过得并不富裕,但按理说也能撑一撑。问题是徐家的儿媳是个疯子,不仅需要人照顾,时不时还会跑得找不到人,最开始嫁到小堃村时还没太明显有精神障碍,没想到随着时间推移愈发严重,等丈夫死了之后也不知道是受了刺激还是怎么回事儿,人就彻底疯了。

徐老头和徐老太原本就不怎么待见这个疯子儿媳妇,村里人也没少看笑话,等老两口儿子意外死亡后更是认定了这儿媳妇命硬克夫,觉得这疯女人晦气,最近这两天徐家变故频发,徐家其他人和村里人几乎认定了徐老头是被克死的了。

“听说最近都没人管那疯儿媳妇了,”胡旭杰说的还算仔细,“她就一个人在求鲤江那边儿来回跑,每天都这样,不过她也只是脑子不好,倒是不打人不伤人什么的。”

董鹿直皱眉:“这都什么跟什么,都是意外死亡了,关儿媳妇什么事儿?”

严律靠在沙发靠背上,漫不经心道:“这时候我就觉得这人疯了也挺好,清净。”余光瞧见薛清极似乎顿了顿,表情若有所思,不由问道,“怎么?”

“我脑中有零碎记忆,”薛清极边想边答,“刚才清晰不少。我记得那对夫妻曾在饭桌上聊起江边的事情,说在调查时遇到了一个奇怪女人,似乎精神不太正常,遇到时正要往水里走,被他二人及时救下。”

薛清极口中的“二人”不用说,正是前不久被发现死在江中的薛国祥和唐芽。

这两人之前为了调查上一个同门的死因而多次前往求鲤江,只是几乎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又因死的突然,仙门也并不知道两人死前最后的调查进度,这事儿就一直这么僵住了。

没想到原本也是个疯疯傻傻的“薛小年”竟然记得一些!

事情联系上了,一直沉默抽烟袋的老太太将烟嘴抽出,当即道:“既然有了进展就别再耽误,人手还没从各地回来,鹿娃先带人去核实。”顿了顿,又看向严律,“要不,你……”

“我跟着,最近老棉回山里了,正巧看看这些破事儿有没有不安分的小辈儿掺和进去。”严律没让她说完就已经起身,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怎么样,“你操心自个儿吧,我跟着出不了事儿。”

老太太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又对董鹿嘱咐,“外头还有人在?那就顺道知会一声,有需要的时候他们得搭把手。”

董鹿得到指示,立刻掏出手机又去发信息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薛清极对这种拿在手里的小盒子非常感兴趣,看了几眼,又慢悠悠地跟着严律一道向外走。

胡旭杰见他跟上来,惊讶道:“你也跟着去?”

薛清极从容地轻轻点头。

“能行?”严律咬着烟皱着眉问,他还记得这人不久前又流鼻血又头疼,实在不像是能出活儿的样子。

薛清极倒是很有理由:“去看看,或许还能想起更多。”

这理由让人没法拒绝,严律斜眼看他,见薛清极俊朗温润的脸上一派理所当然,实在看不出真实想法是什么,也没再多说。

“对了,”老太太想起另一件事,弓身在旁边的小柜子里翻找出一个小布袋,对薛清极道,“老薛和小芽走得太突然,一句话也没留下,除了房子和那点儿家底都留给孩子外,我寻思这俩物件儿也能留下。”

薛清极愣了愣,走过去从老太太手里接过小布袋里的东西。

东西并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儿,一个还带着家门钥匙的钥匙扣是薛国祥的,一根造型简单朴实的簪子是唐芽的。

“原本是要说说他俩的后事儿,但现在既然是这么个情况,就按仙门的老规矩处理。你放心,仙门是必须给门内的人体面下葬的。”老太太道,“老薛两口子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这两个是要给薛小年的,现在他也是你,那就交给你吧。”

薛清极手中托着这两个物件,表情闪过一丝复杂。

这两件遗物的持有人已不在人世,原本应该继承的人也已很难说是死还是活,承载在遗物之上的感情仍在,只是和终点都不在了。

严律没有出声喊他,等薛清极将东西都收好,才对胡旭杰抬抬下巴,几人走出屋子重新回到会客厅。

董鹿已先一步来到会客厅,正跟之前来时瞧见的厅内的几位说话,将刚才得到的求鲤江附近的消息告知。

一个面容消瘦的马脸老头面带狐疑:“跟老堂街那帮子一起去?你姥姥也真放得下心,咱们内部的事儿,怎么老捎带上他们,况且那边儿的消息能信多少还是一回事儿……”

“老孟,”昨天晚上那个在四层和董鹿说话的中年男人打断他,“你这话说的就有点儿不讲道理了。”

马脸老头倔道:“我怎么不讲道理?不是我说你老孙,你们这些人就是没有警惕意识!那是什么,那是活了不知道几百年的妖——”

胡旭杰动静极大地咳嗽一声,瞪着马脸老头。

“哟,大胡,嗓子又不舒服啊?”马脸老头摸摸自己短短的白色发茬,“不舒服多喝开水,就是不知道对妖好不好使。”

说这话时眼神却还是时不时警惕地撇着严律,见严律置若罔闻,又有些悻悻。

董鹿十分尴尬地打着圆场:“昨天也是严哥跟着我们才走得顺利的,孟叔你就是爱操心。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往小堃村那边儿赶呢,就不聊了。”

“别喊‘哥’,”严律忽然开口,所有人都愣了愣,见他依旧是那副谁都不待见地模样,“活几百年的叫‘哥’,这不是跟我差辈儿了吗,你们就简单点,都喊祖宗就行了。”

胡旭杰没忍住,乐出了声,马脸老头的脸色瞬间铁青,脸更是拉的老长。

就算是再不了解这些年的情况,现在这局面薛清极也看得出仙门和严律这边儿的并不怎么对盘,甚至有点尴尬。

他撇了眼马脸老头在内的几人,又将目光挪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缩到了自己身后尽量弱化存在感的隋辨。

隋辨竟然读懂了薛清极的脸色,托托眼镜,小声道:“那是孟氏的家长,早些年好像跟老堂街那边儿有什么冲突,所以对严哥就有些看不顺眼,一直不满意咱俩跟严哥他们走太近……他挺凶的,我也有点儿怕他。”

在仙门一旦牵扯上“氏”,那必然是世家后人。

尽管仙门已经衰败,鼎盛时期的世家流传到现在也未必是当年本族,但因世代修行且家中多有不外传的术法,因此在门中仍有一定的发言权。

薛清极略显惊讶:“竟是‘孟’?世家竟真的衰败至此了?”

他声音不大,但架不住会客厅内的所有人都是耳聪目明的修士,马脸老头立马就看了过来。

好像是到现在才发现薛清极的存在,也压根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种话,马脸老头的表情显得十分震惊,一时间竟然没来得及先生气:“薛家小子,你是又犯病了吧?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胡说的,胡说的!”隋辨赶紧推着薛清极向外走。

薛清极笑着点头:“我在说疯话。”

马脸老头见不得小辈儿这不恭敬的态度,气的脸色由着眉毛倒竖正要再说,被旁边儿站着的年轻男人拦住了,男人笑道:“好了孟叔,你跟小辈儿计较什么呢?反正还要先去看看情况,咱们就别耽误时间了。”说完又迎向严律,“严……咳,先生,以前一直没什么见面的机会,我姓肖,肖揽阳,昨天我弟弟受您照顾了。”

他伸出手来要和严律握,严律两手插在裤兜里,全没有掏出的意思,让原本自信潇洒的肖揽阳的脸上多少有点儿挂不住。

董鹿低声告诉严律:“这位是肖点星的哥哥。”

严律这才恍然想起昨天那个歇菜了的绿毛,并且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车上还撂着的那把破烂剑,登时有点冒汗:“昨天那小子呢?”

肖揽阳正要说话,隋辨先回答了。

“哦,点子啊,”隋辨老实道,“因为剑的事情还在闹脾气呢,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心口疼的,也不知道到底哪儿疼,孙化玉说他就是气的,哦孙化玉就是昨天那个医修……”

肖揽阳连咳嗽带摆手地阻止隋辨继续说下去:“都过去了,过去了!这都是小事儿,真的,不打紧!只是一把剑而已,家里还有的,真的!”

气氛有种和刚才不一样的尴尬,严律看向胡旭杰,胡旭杰吹着口哨左顾右盼装作看风景。

“……那把剑我看了看,虽然是碎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法用,”严律终于从尴尬中找到了一个话头,“先放我这儿,回头我找人看看,或许还有救。”

他递了梯子,肖揽阳立刻借坡下驴地接受了,先是掏出手机想交换联系方式,但看严律的手依旧插在裤兜里,立刻转去和胡旭杰换手机号,说话却还和严律说:“行,严先生那边儿的资源应该更好,那我就放心啦。”继而目光一转,落在薛清极身上,“小年儿看起来好像好多了,比前段时间都好。”

薛清极只笑不答,一副被隋辨推着必须得走的模样,脚步平稳却速度飞快地离开会客厅。

严律见他跑得飞快,自己也拔腿就走,俩人前后脚地窜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