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1 / 1)

凑合活 三碗过岗 2455 字 16天前

佘龙眼里的希望彻底被掐灭,喃喃道:“他是自愿的。”

自愿走到这间放映室,坐在这座位上,眼睁睁看着自己孽化,等待着净地将自己彻底催化成一个怪物。

“如果孵化怨神是老孟为了自己‘活’的原因,那这跟快活丸也没什么区别,”董老太太叹道,“好糊涂的孩子,他想把自己做成邹雪花的药,老邹,好狠的心!”

“未必就是邹兴发所为,”薛清极眸中闪过不忍以及些许理解,慢慢道,“他心存死志,直到已走投无路,留下书信时就已经清楚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净地大概原本就有催化的功效,再加上他自己的意愿,所以才会如此快地进入‘蛹’的状态。”

邹兴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巧的是自己这个“女婿”也是一样。

放映室内的声音没有引起胡旭杰的任何反应,他仿佛是真的“死”了,口鼻之中流出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聚成一小滩,脚下还踩着个什么东西。

严律低头看了一眼,从手机壳看得出是封天纵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没有轻易挪动手机,严律直起身道:“他应该是在进门的时候发现了封天纵的手机,自己的手机被收走,所以偷拿了封天纵的。这可能意味着封天纵在他来的时候还不是‘一张皮’。”

薛清极看着他,没有打断。

严律继续道:“胡旭杰虽然性格鲁莽,但已经知道快活丸不是什么好东西,对邹兴发和孟德辰的态度应该是抵触的,他一根筋,认定了什么就很难改变想法,除非事实就摆在眼前。”

他语速很快,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但这样快速的分析才能让他暂时忽略掉胡旭杰现在的样子。

几个妖族和仙门的小辈儿仍未从悲伤中抽身出来,看严律的眼神儿从错愕逐渐不解。

即便知道现在并非抱头痛哭的好时机,但妖皇的冷静也过于格格不入。

严律想了想:“我懂了。他应该是亲眼看到了封天纵变成怨神,这人造怨神又确实被吸收,并且为吸收者带来了好处,所以他信了,改变了想法,来的那些赤尾都没有他有能力,也没有他服药的时间久,所以他做出了这个选择。”

“想要做到这种程度的‘引导’,”薛清极接口道,“只有孟德辰,也就是虚乾,邹兴发或许也信了……还有肖暨。”

“孟德辰!”佘龙咬牙切齿,字字带恨,“老邹,他在哪儿?!”

对啊,邹兴发呢?

他带来的那些赤尾呢?还有肖暨和肖揽阳呢?

身后大荧幕上画面闪动,刚才的剑修和妖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时晃动的大火,其中隐约可见几个垂死挣扎的身影——竟是四十年前的场景!

董老太太和几个仙门世家的管事儿脸色立马变了。

虚空中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男声:“妖皇,这混种跟了你许多年,如今就在你眼前奄奄一息,你却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地谈论他死前的行为,心难道是石头做的不成?瞧瞧,把这些孩子吓得,都以为你是冷心冷肺的活阎王。”

几个跟随进来的小辈儿被说中心事,不由低下头去。

“孟德辰!”董老太太厉声道,“你少在这里攻心!滚出来让我瞧瞧,你那张老脸下到底是什么鬼样!”

孟德辰的声音十分虚浮,好似飘荡在空中:“小辈儿,你也是可惜了,我原本瞧你还算顺眼,四十年前引你去怨灵地时,你要是死在那里,也不必得知女儿女婿的死讯,白受了这四十年的折磨……”

他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剑光混着刀光刮过,几头耗子大小的孽灵被从墙壁上击落。

“我当是什么隔空传声,原来是几个震声小喽啰,”薛清极御剑而起,剑光随心而动,刺中暗处数头孽灵,“看来以孽灵怨神供养自身,混到如今也不过是个靠着秽物才能装一装门面的可怜人。不如出来一见?”

小仙童微微一笑:“无需自卑,听闻现代有种技术叫‘整容’,你即便是混的没有了人样儿、长了八个脑袋十八条胳膊,现代医疗也能帮你锯掉。”

平时听他阴阳怪气就搓火,但这会儿听薛清极用这套挤兑别人,严律顿时气儿顺了不少。

孟德辰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那点儿笑意略收敛了些:“好吧,既然要看一看,那就看个清楚!”

话罢,原本昏暗的放映室头顶几盏大灯同时亮起,将室内一切映照清楚。

眼前短暂的不适后,众人终于看清屋内一切。

所有的“蛹”都已不能算是活物,秽肢横生,仿佛寄生在座椅上的一个个虫茧,却偏偏还能辨认出长相穿着,妖类甚至还能分辨出原本的种族。

“这是……”严律一惊,猛然意识到问题所在,“不要仔细辨认!”

但此话已完,只听一声悲恸的大喊:“老弟!”

一个钱氏子弟冲了出去,直奔一个身上衣料完整的“人蛹”而去。

紧接着又有妖失声喊出了亲族姓名,有修士辨认出同道好友,就连隋辨都认出几个爷爷的故交——

在座一百多个“观众”,竟都是失踪了的修士和妖族。

严律心知不妙,立即仰头发出一声愤怒兽嗥。

妖类有对大妖臣服的天性,这一声果然令在场妖族浑身一颤,但孟德辰的声音又随后响起:“哎,人虽已和孽灵相融,但此时破开蛹的躯壳,或许还能有残魂转生也不一定。”

董老太太长鞭一甩,将还在放映熊熊烈火的荧幕抽出一条裂口,随机又是一鞭,直接将几个仙门小辈儿撂倒在地,呵斥道:“立即退出去!都退出去!”

“四喜,”孟德辰幽幽道,“你难道不找找么?当年小安的尸体,你可没有找到吧?”

董老太太心神俱颤,也就在此时,忽听“噗”地一声细响。

混乱中一个已丧失神智的修士摸上了一具女蛹的脸颊,口中喃喃地喊着“妈”。

那蛹干枯龟裂的脑袋上头发早已掉了多半,头皮显露出来,在修士接触到的瞬间剥落了一块。

气氛凝住半秒,薛清极和严律率先回神,一人一妖同时闪电般窜起,刀与剑共同落下,兜头插进那人蛹的皮肤,试图在怨神破茧之前将其净化撕裂。

却不想这皮囊之中窜出的却并非怨神,而是一股污浊却闪烁着诡异细碎光亮的轻烟。

轻烟急速扩散,眨眼间便已被几个离得近的修士和妖吸入。

“不好!”严律抽手,翻身一手拉过薛清极,另一只手将那被迷了心窍的修士推开,“是梦孽之气——”

“是‘魂儿’啊,”放映室内,孟德辰的声音温柔道,“看,要去转生啦。凡尘生灵,生死轮回,要送所爱之人最后一程,这是仅剩的机会了。”

“找死!”严律怒不可遏,身形一晃,刀劈过轻烟,带起一串儿灵火。

灵火卷了那些烟气儿,瞬间将其烧化。

但为时已晚,空中传来一声声铃音,和在求鲤江、仙圣山时一样——严律这时猛然想起,这铃声和当年他与钺戎在弥弥山脚下听到的也相同,铃声过后,那两头被虚乾带来的怨神便开始动了。

“四喜!”严律吼道,“立即带人退出这影剧院!”

董四喜方才已被动摇了一瞬神智,她年纪已大,差点儿没呕出一口老血,此刻默默咽下,提起几个小辈儿就要朝外走。

但耳畔却传来一声如梦似幻的“娘”。

她不过一转头,便错过了最好的离开时机。

放映室内气氛骤然巨变,几个已经有了时间的“蛹”忽然哆哆嗦嗦地颤抖起来,破壳声陆续响起,另有几个神智丧失的妖族和仙门小辈儿晕头转向,触碰到了其他“蛹”,轻烟也不受控制地开始蔓延。

被董四喜撕破的荧幕后不知何时竟如蚂蚁出窝一般爬出无数孽灵,佘龙和黄德柱来不及撤退,索性带着妖族斩杀孽灵。

一头孽灵的脑袋咕噜噜滚下,落到黄德柱脚边儿,他低头一看,失声道:“小朋?”

“你疯了?!”佘龙扇了他脑袋一巴掌,“给孽灵起小名儿?你怎么不叫它咪咪!”

黄德柱挨了一巴掌,却指着那孽灵叫道:“它、它和我失踪的族弟长的好像……”继而抬头,惊愕地指着那些爬出来的孽灵道,“他们也是!他们长得好像我族里的妖!”

“小龙,还有咱们族里的!”一个虺族叫道。

佘龙上一秒看着那些孽灵面目狰狞,但被语言诱导后,再看那些孽灵,竟然模模糊糊觉得真的似曾相识起来。

忽然眼前灵火闪过,隔着那幽幽火光,佘龙的神智才再次回拢,发现自己险些被孽灵扑倒在地,吓出一身冷汗:“严哥!”

“别喊了!”严律一刀扫过,为一行人荡出一条路来,“再特么喊一会儿,我怕你看哪个孽灵都长了老子的脸,你要不然还是喊咪咪算了!”

佘龙苦笑一下,立即带着所有人后撤,却发现仙门那边儿情况不对。

这次来的许多人都有四十年前死在这里的亲眷,此刻在座的这些“蛹”,不知是在梦孽之气的作用下产生的幻觉还是其他,竟然隐隐都显出了熟悉的模样。

别说是小辈儿,连几大家族的掌事儿的和董老太太都有瞬间晃神。

倒是隋辨还算清醒,正挨个儿给自己身边儿的人抽大耳瓜子,口里还嚷嚷:“醒醒!他们都已经死了,就和我爷爷一样——死人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回来的啊!”

“生魂与孽灵相融,相貌相似也是应当,”孟德辰笑道,“手足亲眷、亲朋旧友,真要下手?真要弃之不顾?哎,好吧,或许转世还能再见。”

薛清极眼中冷色闪过,手结剑指,数道剑光自身后迸出,围绕四方落定,冷声道:“孽畜胡言!”

“剑修不信转世?”孟德辰的声音里很有些装出的稀奇,继而又重重叹气道,“也是,不再有记忆,转世对你来说又有何意义?对妖皇来说,便更没有意义了。”

薛清极眉头一皱,听出此话不对。

严律一听到“转世”就预感不妙,却听孟德辰已开口:“弑神的惩罚难道只有‘长生’不成?好天真的想法!你可知弑神后继承而来的力量源自上神们本身,所以有人力大无穷移山倒海,有人算前尘知未来,但无一例外都要落得和上神们一样的结局。”

上神们的结局是什么?

薛清极脑中急速划过年少时在仙门翻阅过的那些古籍。

陨落,消散,从此消亡在尘世。

“不错,”孟德辰道,“天道不容没有代价的力量,所以上神们力竭而亡,化作尘土飞烟,魂魄消散,彻底寂灭——上神们,没有转世。”

严律怒不可遏:“虚乾——”

“妖皇严律,他的长生亦有代价,否则又怎么会不再如当年鼎盛时期那样挥洒自如?可曾听过‘天人五衰’?”孟德辰微微笑道,“世间万物,没有一成不变的永恒。他是有‘死’的,和那位上神一样,彻底陨落,从此不存在于世间。只是这时间很漫长,太过于漫长,乃至于在凡人眼里,就是长生。”

好似一只手,轻巧地抽走了一座大厦最底层的一块儿砖。

薛清极脑中这千百年来建起的高楼轰然倒塌,溅起一片飞尘。

“他一开始应该也并不清楚,否则当年未必会接受在手臂上留下这么个拖垮身体的‘术’。”孟德辰说到这里,竟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惋惜,好似原本应该自己得到的宝贝落在他人手里,却又不被他人珍惜,“若不是这术,那本来应该是最合适的壳子……”

严律顿时明白这千年虚乾为什么没再打自己这身体的主意——因为这壳子已经毁了,他右臂上多出了这东西,无疑是一种束缚,虚乾不想冒险继承下来。

他一扭头,对上薛清极泛红的双眼,瞧见他紧紧抿起的双唇,心里忽地钝痛。

又唯恐薛清极被激起偏激的那面,着急道:“你听我说……”

孟德辰又说:“我想,以妖皇这性子,应当从未对你许诺过‘来生’。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

仙圣山埋葬山怪爱人时严律的回避,在家里说起转世轮回时的沉默都有了答案。

只是这答案从一开始就是空白的。

采药人误入山中遇到山神,原来二者交际的时间,竟真的永远都只有那么短短十几二十年。

“你看,”孟德辰说,“妖皇始终都在骗你,他没有来生,你只有几年寿数,但……也并不是全无办法。”

话音刚落,只听隋辨大叫一声:“不好!中心阵出事儿了!”

修阵的对阵的体会和他人不同,对这些也更敏感,他先发现了出了问题,严律随后才感觉到周遭灵气骤然起了变化。

中心阵似乎开始晃动不稳,以至于被笼罩在其中的影剧院内的各类气息也开始冲撞。

发生变化的“蛹”越来越多,一个个“蛹”裂开,一团团古怪的影子在其中挣扎。

“外边儿出事儿了!”隋辨吼道,“老太太,严哥,年儿!咱们的人都在外边儿!”

他在嘶吼中泄露出前所未有的清澈灵力,似乎是感受到了立阵者的强烈意愿,最外层的呼应阵猛然压下,上古大阵的威压罩在其上,“蛹”内的东西均是一顿。

而同一时刻,剑光暴起,直奔严律而去。